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落坡嶺的爸爸、媽媽、女兒和奶奶 2023-08-25 22:05:23  來源:看看新聞Knews綜合

如果不是2023年7月底的那場雨,估計好多人都不知道落坡嶺。

它不過是永定河谷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水庫,建于1976年,庫容365萬立方米,1000個水立方游泳池的水就可以把它裝滿。


(相關資料圖)

它不過是豐沙線上的一個中間小站,豐沙線每天南來北往290趟列車,從它面前呼嘯而過,但36趟客車、254趟貨車,都不在這兒停。

它不過是門頭溝區(qū)大臺街道的一個社區(qū),五棟老舊的紅磚樓,常住的北京軸承廠的老職工有200多位,1969年這樓剛建的時候,他們都還是小年輕。

平時很少有人來,72歲的樓長李衛(wèi)國說,院里的人互相都認識,有個生人來,很顯眼,大家都會首先對其進行靈魂三問。

如果那天是晴天麗日,天津的劉堃、張家口的張小莉、王思雨就算途經落坡嶺,都不會知道這個地兒:誰會在疾馳的火車上,用一秒鐘,去努力看清一枚站牌上的三個字呢?

但現(xiàn)在的落坡嶺天下皆知,因為一場雨。

這是一場140年不遇的特大暴雨災害,遠甚于十年前的“7?21”,它帶來的后果是:至少17000輛車報損,北京342個村莊一度斷水、斷電、斷網,國道108、109等斷路,三列列車被困在豐沙線內,載著976名旅客的K396,滯留在距終點70公里的落坡嶺。

滯留,很多人都經歷過,但大雨中的、音信斷絕、饑腸轆轆、前途未卜的滯留,只有K396上的人,才知道其中的窘迫、忐忑、狼狽與煎熬。李衛(wèi)國的愛人——下文中的“發(fā)糕奶奶”安秀蓮說,她遇到的第一位求助者,不是當晚住在家里的九個人之一,而是一位中年男子,比后面的人早一點進到社區(qū),問她有沒有吃的。安秀蓮說當天愛人做的烙餅攤雞蛋,還剩一些,問他行不行,那個男人說,太行了。沒想到回家吃完飯,安秀蓮說這位男子因為救命之恩要給自己下跪,她趕緊給拉起來,“我想他是不是有糖尿病,餓得不行了”。

那是7月31日中午,近千名乘客在火車上等了一天,大雨仍然沒有要停的意思,因為地處泄洪通道,各方商議后決定轉運。當976位乘客陸續(xù)走下火車,冒著雨沿泥濘小路前往一公里外的落坡嶺社區(qū)的時候,他們并沒有意識到,這是他們這次旅途的艱難時刻,也是他們這次旅途的溫暖時刻。落坡嶺,在這一刻,從門頭溝的落坡嶺,蛻變成為北京的落坡嶺,中國的落坡嶺。近千名乘客,與落坡嶺社區(qū)的300多位居民相遇,一夜之間,用他們后來的話說,是處成了“親戚”。

那一晚出現(xiàn)在落坡嶺的人,都有各自的性別、年齡、名字、來處、去處和歷史,但當七月末的風雨將他們推至命運的風口浪尖,我們發(fā)現(xiàn),他們都不再是自己,他們的所思所想所作所為,無不是在一種關系中。那一晚,與其說他們是一位乘客、一位居民,不如說,他們是爸爸、媽媽、兒女、叔叔、阿姨、爺爺、奶奶......似乎將他們納入中國人的親情框架,才能更好地呈現(xiàn)、理解落坡嶺的故事。

【爸爸】

劉堃是從包頭上車的,在北京中轉回天津,沒想到被大雨留在落坡嶺。7月31日,他和其他乘客一起從火車上下來,轉到社區(qū),還在小賣部買了一些牛奶、水和魚皮豆,放在會議室的桌子上,大家有需要隨便取用。但他并沒有和大家一樣,等到第二天下午救援武警的到來,他是當天早晨,沿著鐵路線,一路走出來的。

為什么不像大多數人一樣,在落坡嶺等待救援?

劉堃說,社區(qū)的救援能力已經飽合了,居民傾囊而出,力量是有限的。與其沒吃沒住,不如徒步求生。

8月1日凌晨五點,雨還在下,落坡嶺車站行車室的電話也打不出去了,這意味著落坡嶺和外界聯(lián)系的最后一個通道也失靈了。劉堃和一位火車上認識的姐姐互留了電話,約定彼此脫困后互報平安,就和幾位急于回家的人上路了。他們經歷了六個小時的跋涉,穿越6個隧道,走過懸空的斷橋、趟過沒膝的淤泥,摔了兩跤,行程12公里,中午時分走到三家店。沿著大橋下來,他們滿身泥濘地向正在路邊施工的中鐵三局求助,一行五人前往門頭溝區(qū)政府,把落坡嶺的情況第一時間告訴了外面的人。

在劉堃他們往外走的時候,北京市由應急、消防、公安、武警等部門成立的突擊隊也一直在從公路、鐵路、山路各個路徑向受困列車迂回挺進,北京市應急管理局列車救援工作組組長楊永軍說:“他們能走出來,也堅定了前線指揮部沿著鐵路進行搜索的信心?!比绫娝苤?,17時55分,武警北京總隊機動第三支隊王峰帶領的40名突擊隊員抵達落坡嶺,近千名乘客的生命通道,就此打開。

徒步求生的動力是什么?劉堃的回答很簡單,他說:“我就想我兒子”,這是一位38歲的爸爸,下個月,兒子兩歲。

【媽媽】

張小莉是從張家口上的火車,這條路,她不知道走過多少次,但這一次,是從來沒有過的忐忑,因為和她一起的,還有三個孩子:女兒、侄女、侄子——“光帶我一個孩子我就不會害怕,因為我身上還擔了兩個別人家的孩子。萬一有什么問題,我父母怎么辦?他的父母怎么辦?還有我侄女,她的父母怎么辦?”

采訪的時候,那個四歲的小男孩,在張小莉的懷抱里睡著了。如果她不說,你不會知道那不是她的兒子,是她弟弟家的孩子,管她叫姑姑。在火車上,張小莉分到的方便面和火腿腸,分發(fā)排序是這個孩子、侄女、女兒,剩下的才輪到自己——當然一般也剩不下。

也是坐在落坡嶺2號樓2單元的樓梯上,張小莉抱著四歲的侄子,遇到了開門出來到廣場送東西的李衛(wèi)國。她向李衛(wèi)國求助有沒有一件干點的衣服,給孩子換上,說這種時候,就怕孩子感冒。李衛(wèi)國不僅給她拿出來一件衣服,還讓她進屋,因為覺得孩子“挺可憐的”。張小莉這才想起,外面那兩個大一些孩子,女兒王思雨和她的表妹。她們四口人就這樣走進了安秀蓮、李衛(wèi)國37平方米的家,那時,屋里已經有五位乘客:一對年輕情侶、一個帶著公公看病的兒媳,還有她一道前來的舅舅。

【奶奶】

67歲的安秀蓮年輕時就住這個社區(qū),有三十多年了;中間經歷了母親去世,空了幾年,八年前又和愛人住回來,覺得這里清凈、空氣好、社區(qū)里的人互相都認識,后面還有一個小菜園——特別適合養(yǎng)老。

她從來沒在社區(qū)見過這么多人,自己家更是沒有來過這么多人,不僅管吃,還要管住。

安秀蓮對張小莉母女四人并無特別印象,以至于采訪時,她遲遲沒有提到她們。在她印象里,那天走馬燈一樣來來去去的人太多了:有的人吃了飯就走了;有的人做飯時搭了把手吃飯時不見了,她又去把人家叫回來;有兩個年輕人進來就不走了,說要“陪著你”;有個人后來還把央視記者帶過來,和她兩口合了個影;還有個兒媳帶著公公去天津看病,同行的還有個舅舅,安秀蓮以為旁邊另外一個女人是舅媽......在安秀蓮的敘述里,這些人統(tǒng)統(tǒng)沒有名字,而是代之以她們的來處:內蒙的、張家口的、安徽的、徐州的......所以張小莉和王思雨母女,在安秀蓮的敘述里,并不像她在她們母女的敘述里那么鮮明,這容易理解,就好比一個班主任一下子記不了全班人,另外大概張小莉母女也是安靜的。

但這么多萍水相逢的人,安秀蓮均待之以毫無保留的熱情。那天她一直沒有離開鍋,在那個沒有電、沒有自來水(都是從山上接的水)、沒有抽油煙機、不到兩平米的小廚房,白天煮過若干鍋螺螄粉、面皮、方便面之后,夜里12點,她又把剛蒸好的發(fā)糕端上桌,點著一支四十年前的蠟燭,王思雨吃到了這兩天的第一頓飽飯,在日志里,她管安秀蓮叫“發(fā)糕奶奶”。

【女兒】

王思雨今年開學高二,剛過18歲生日。她借給妹妹看病的機會,順便跟媽媽出來,想逛逛北京,上次來還是四歲,像媽媽抱著的表弟一般大。

“小時候獲得的也是優(yōu)先級最高的愛,但長大了也很好,可以經歷、感受、記住這些事?!?/em>從7月30日上車,到8月1日救援抵達,王思雨在手機上連續(xù)寫了三天日志,事無具細,可見其饑寒也可見其漫長,但這是她的落坡嶺,也是她的18歲:

“我們被撤離到舊小區(qū)里,小區(qū)里也同樣停水停電,他們給我們湊了點吃的,身上全濕了,好冷啊!”

“作業(yè)也沒拿,感覺自己完蛋了,群里估計每個老師都艾特我了,啊!”

“今天同樣交不了作業(yè),聽說我們火車上新聞了,失蹤了這么長時間,不知道李樹博給我報警沒......”

王思雨說,在這件事之前,沒有想過高考后學什么,但這兩天,她有點想去學醫(yī),因為救死扶傷,感覺令人欽佩。

不僅王思雨,張小莉說,四歲的弟弟這幾天看到穿軍裝的就指著叫“兵哥哥”,翻著畫冊里的武警、消防、戰(zhàn)斗機飛行員,問姑姑,長大了做哪個好一些。

劉堃回想自己走出來的經過,直說自己“膽子太大了”,真不敢再走一次;這次經歷,他的心得是:一要帶現(xiàn)金;二是能幫別人的時候盡量幫,“就像落坡嶺的居民幫我們一樣”。

安秀蓮和李衛(wèi)國夫婦在乘客轉運走的第二天,就投奔去了回龍觀的兒子家,聽了爸媽這兩天的經歷,安秀蓮說兒子的反應是:“行,像你的風格,給你點個贊!”

【后記】

當落坡嶺風雨交加的時候,不遠處的安家莊和沿河城,停著從烏魯木齊來的Z180和從銀川來的K1178,那上面,有和K396乘客際遇相同的兩批人。這三列列車上的2831人,在這個七月末八月初,是不幸的,也是幸運的。他們遇上了突如其來的天災,也遇見了古道熱腸的人情。更遇見了人民至上的各級政府、舍身忘死的子弟兵、履職盡責的鐵路人的合力救援。這是一個相向而行,同舟共濟的故事,在這個故事里我們看到了溫暖,也看到了堅守,更看到了團結和力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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