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冠疫情，正在從現(xiàn)實空間和互聯(lián)網(wǎng)兩個途徑影響人們。

文字、圖片、視頻、錄音，與疫情相關(guān)的消息通過社交網(wǎng)絡(luò)不斷傳播，科技把人們本來肉體直接感受到的 “附近”轉(zhuǎn)化成數(shù)據(jù)化的“附近”。于是，人們不僅要面對現(xiàn)實生活中的難題，還要密集地、頻繁地為遠方的哭聲憂郁憤慨。

根據(jù)DT財經(jīng)的《年輕人疫情影響報告》，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疫情相關(guān)的消息正在影響人們的情緒，越年輕，受到的影響越大。百度指數(shù)顯示，今年 3 月以來，上海居民對“心理咨詢”的搜索激增。最近一個月，“心理咨詢”的熱度大概同比上升了250%。

在當下，心理“自救”似乎也成了一件緊急和必要的事情。

我們找來了4位在上海生活的年輕人，隔離時間從22天到38天不等，在居家的日子里，他們都有過不同程度的“情緒失控”。最后，有人選擇和負面情緒共存，有人通過培養(yǎng)愛好緩解焦躁。我們通過可視化還原了他們的居家生活日程表并通過采訪，試圖了解他們?nèi)绾沃匦抡一貎?nèi)心的秩序。

#01 為了不讓同情心崩潰，學習分配注意力

在疫情壞消息滿天飛的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，許多年輕人都在沉浸式關(guān)心“遠方的哭聲”，他們有著敏銳的感受力、共情力，但也會為自己無能為力的事情而情緒崩潰，進而產(chǎn)生對掌控命運的無力感。

DT財經(jīng)的《年輕人疫情影響報告》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超過六成的95后（62.9%）和00后（65.6%）因為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的疫情負面新聞、情緒式發(fā)言心情變差。

對此，新聞傳播學者方可成認為，“合理分配自己的注意力，是這個年代每個人都要學會的事情”。

@李四美 女 上海浦東新區(qū) 封控29天

對于做傳媒工作的李四美而言，比起買不到物資，疫情對生活更大的影響是她主動被動地接收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的負面消息。

最初是一些數(shù)字，然后是更為具體的報道、視頻、聊天記錄、對話錄音……圖像和聲音把遠方的個體的痛苦帶到眼前、耳邊，一次次沖擊著李四美的情緒。有一次，李四美看到一位患有基礎(chǔ)疾病的老年人的新聞，瞬間就想起了自己的爺爺奶奶?！叭绻瑯拥氖虑榘l(fā)生在他們身上，我會真的崩潰?！?/p>

“我好像陷入了旋渦，一邊難受，一邊忍不住檢索那些令人痛苦的新聞，然后轉(zhuǎn)發(fā)、憤怒、最后失落?！?/p>

最初，難以集中精神的李四美選擇通過分泌多巴胺暫時逃離現(xiàn)實世界?！拔议_始做點能讓自己專注的事情，比如沉迷健身和打游戲，不是為了鍛煉身體和獲得游戲快感，而是想讓自己有點可以全心全意投入的事情做，暫時不被打擾。”

另一方面，李四美也有矛盾的點：“看了難受，不看也難受。閉上眼關(guān)掉手機不看可能是最直接的解決辦法，但是，你清楚地知道這些事情真實發(fā)生著，并不會因為你不再關(guān)注就不再發(fā)生。所以，這是不是也算是一種逃避？”

這幾天，李四美在沉浸式看消息和沉浸式轉(zhuǎn)移注意力之間來回平衡。她仍然會關(guān)注互聯(lián)網(wǎng)上的信息，但是會有選擇的關(guān)注那些立場客觀、報道全面的中外媒體和自媒體，她還搜索了一些社科知識，試圖找到緩解情緒的方法。

她和我分享了一句話——我有時會自我安慰：盲目的快樂，也是屬于蒙昧無知的快樂，“走出幻象”后的痛苦，卻是清醒者的痛苦。

#02 建立連接，關(guān)心具體的人

DT財經(jīng)的《年輕人疫情影響報告》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因為疫情/封控，有46.4%的人和鄰居的關(guān)系變好，有超過44.2%的人開始關(guān)注自己小區(qū)的構(gòu)成和社區(qū)工作。

或許正如陀思妥耶夫斯基說的那樣，要愛具體的人，不要愛抽象的人。比起因為各種數(shù)字、各種概念而難過，我們可以做的，是首先和現(xiàn)實中具體的人，建立起連接。

@卷心菜 男 上海靜安 封控24天

卷心菜已經(jīng)有半個多月沒有和朋友面對面聊過天了。居家隔離帶給他的，除了生活條件被迫降級、工作效率變低等煩惱，還有迫切的和人交流產(chǎn)生聯(lián)結(jié)的渴望。

“主要是沒人跟你說話了突然。以前在公司，同事之間還能聊天，再不濟點外賣你起碼還能張嘴跟外賣小哥電話一下。現(xiàn)在足不出戶，你連張嘴說話的機會都幾乎快沒了。這就太可怕了?！蹦壳熬硇牟撕蛢蓚€室友一起合租，但大家平時在各自房間，彼此不認識，所以交流也不多。

隔離大概一周的時候，卷心菜感到聊天需求爆發(fā)。“我其實理解為什么很多人要陽臺唱歌、或者開著窗戶大喊一聲。張口說話算是自我情緒的一種調(diào)節(jié)吧?！睘榱瞬豢偸菍χ鴫Αχ柵_外的馬路發(fā)呆，卷心菜還報名了志愿者，負責所住樓棟的物資分發(fā)工作。“這樣起碼可以下樓活動一下，跟其他志愿者也能說上話?！?/p>

因為居家封控，卷心菜開始與過往素不相識的鄰居們建立起連接，比如把自己的食材送給有需要的人?！耙粋€看起來很體面的老爺爺，死活不肯免費拿我們送的東西，最后塞給了我300塊錢，還在小區(qū)群里說：感謝大家對我的照顧，大家遠親不如近鄰，有你們這樣的年輕人，上海會更精彩?！?/p>

卷心菜告訴我們，住戶群里互相幫忙的氛圍讓他很感動。前幾天，小區(qū)出現(xiàn)了陽性確診，住戶群里都在提醒小女孩要準備什么物資，如果有缺的，大家還會把東西放在門口，有個小姐姐統(tǒng)一拿好放到女孩家門口。“為了讓小女孩不要害怕，大家就在群里說，等她回來記得幫我們帶油鹽醬醋。等女孩上車后，大家又開始時刻問女孩是否有到方艙，直到她安全到達，大家才結(jié)束。讓她無聊的時候，給鄰居們同步方艙生活?！?/p>

最后，卷心菜分享了最近兩件令他感到快樂的事情：

第一件是，這兩天他跟一個室友說話比以前多一點了?！拔铱吹绞矣哑綍r會在家做肉圓子，今天我把我的肉糜給了我室友，我室友今天晚上做了肉圓子，給了我一份。我覺得這件事比我自己做飯要開心。”

第二件是，由于冰箱放不下那么多菜，卷心菜在小區(qū)群里問，誰家冰箱能放下一只雞，我送他一只雞，到時候給我來碗湯就行了?！坝袀€阿姨就回應我了。當天晚上她就送給我了，我都沒想到。她申請加我好友，申請的備注是：雞燒好了?！?/p>

#03 克服“信息錯失恐懼”，反思“什么是重要的”

美國作家帕特里克·J.麥金尼斯在書中提到當代人普遍具有“錯失恐懼癥（FOMO）”——一種總在擔心失去或錯過什么的焦慮心理。

而疫情期間，時刻更新的新聞動態(tài)、政策消息、小區(qū)群里時不時就冒出來的團購消息，不斷著放大著人們對信息“錯失的恐懼”。

在書中，帕特里克提出一條建議：你可以把你所有的事情按照目標排序，按照重要度去安排。

@捏捏 女 上海浦東新區(qū) 封控 38天

身處疫情最嚴重的浦東新區(qū)，捏捏是上海最早一批居家隔離的人。

以前，捏捏覺得小區(qū)群家長里短的，有消息從來都劃走，但現(xiàn)在，反復看手機、不放過任何消息已經(jīng)成為捏捏的生理本能。

“每天睜開眼睛，先把上海官方每日發(fā)布的陽性清單看一遍是固定安排。吃飯、洗碗、工作的間隙拿起手機，刷刷疫情新聞，看看團購情況和群消息也成為習慣。我還會去了解病毒，去搜索香港、美國的數(shù)據(jù)，看看傳播情況，就想知道這個病毒到底有多厲害。”

與此同時，大量的消息讓捏捏的生活變得碎片化，頻繁切換App、切換各種團購群之后，捏捏開始對海量的信息進行反思。

之前，看到什么新動態(tài)消息都想點進去看看，看到別人買東西也想跟著買?？偸菗腻e過了什么。但是，到底什么才是需要的、重要的？這是需要篩選的。

捏捏說，“在各種消息上的時間會有一種破碎感，我反而對工作這件事有很大的改觀——工作很大程度上給我一種規(guī)律感和在路上的感覺，是整塊的東西，時間上、內(nèi)容上都是線性的。”

她還撿起了斷了半年多的手帳，反思了自己的消費習慣，準備以后過極簡生活?！耙驗樵诩移鋵嵒ú涣耸裁村X，我就開始想，是不是之前買的無用的東西太多了。比如我會買很多和自己的興趣愛好沾邊的東西，也會囤日用品。很明顯囤的日用品比興趣愛好的東西實用很多，興趣愛好的東西手帳、游戲、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，我也需要，但是一兩個就夠了?！?/p>

已經(jīng)居家了一個月的捏捏，現(xiàn)在還是會焦慮，不過，她正在努力和這種負面情緒共存，“負面情緒避免不了，就和之前失戀一樣，它總是需要某種方式的妥協(xié)或者改變一些外在環(huán)境吧。但如果外在改變不了，就只能共存。你知道什么是重要的，什么是雖然存在但沒有那么重要的，控制自己不放大那些負面的，也不要產(chǎn)生外部性就好。”

#04 降低預期，制定可以完成的小目標

疫情的反反復復，在某種程度上正在摧毀人們的希望。令人產(chǎn)生負面情緒的，不僅是因為“疫情可怕”，也有“不知道什么時候是個頭?！?/p>

心理學教授吳正言認為，人本身有急性應激調(diào)節(jié)機制，哪怕現(xiàn)在處境再苦再難，但如果能預期某一個大致時間點處境會改善，忍受力也會大大增加。

所以，如果外部危機暫時無法解除，那就只能想辦法讓處在未知中的個體增加“心理耐受力”，建立一些更可控的預期。

@耶耶 上海青浦區(qū) 女 封控22天

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，耶耶的生活被“搶菜”包圍：6點和8點半搶叮咚買菜，10點半去每日優(yōu)鮮，再過20分鐘是山姆，下午還有社區(qū)團購……

時間被精密切割成N個小塊，每一小塊都有要完成的目標：提前10分鐘打開app、加購物車、提前一分鐘手指放在購買按鈕上蓄勢待發(fā)，然后手指不停地點；結(jié)果大概率是失敗，所以還要再花10分鐘來懊惱嘆氣。

“搶菜完，轉(zhuǎn)頭就忘記自己剛剛在做什么工作了，經(jīng)常是晚上要開始趕白天落下的進度。雖然待在家里，但每天都感覺特別累，睡得早，睡覺中途還要醒過來。不知道這種令人疲憊的生活什么時候才能結(jié)束?！?/p>

轉(zhuǎn)折仍然來源于搶菜。

有一次，耶耶終于成功搶到了菜，囤了很多蔬菜。男朋友對她說，“你當時雙臂高舉，簡直像申奧成功了。”她發(fā)現(xiàn)，如果適當降低心理預期，或許自己會更容易變得快樂。

盡管這可能是一種被動的“預期降級”，但如果能通過小事就獲得積極情緒，何樂而不為？

她開始給自己制定一些更容易完成的小目標：一天吃一個雞蛋；一天有一頓吃水果；同一種菜品，盡量用不同的方式烹飪；成功學會烤雞……

同樣是搶菜，也可以把“沒搶到好失敗”的概念，換算成“沒搶到也ok，搶到了安全感就加一分”的想法。

這兩天，耶耶的男朋友要過生日，她努力搞到了一個蛋糕，在兩個人都忙碌的工作日緊趕慢趕，做了一頓大餐，然后把蛋糕通過無接觸的方式分享給幾個鄰居，讓大家都解解饞，吃一下久違的甜品。

她說，“外面的世界不平靜，我就想做點身邊力所能及的小事，把握住我能把握的。”

（題圖來源：《花束般的戀愛》）

作 者| 金花鼠、張晨陽

編 輯|王朝靖

設(shè) 計 |鄭舒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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